宰执天下第36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四
刘源现在还会偶尔想起渭源追敌的那一夜不仅仅是在清醒的时候。
就算时间过去了差不多有半年他在睡梦中仍不时的会梦到率领麾下精骑冲入敌军阵营中的场面。
如同饿狼冲入羊群追赶着不敢反抗的敌人把长枪捅进他们的后背。
长枪不知挑过了多少人的性命枪尖上凝聚的血腥浓得就像整个人浸泡在血海之中。
刘源只觉得杀戮得从未如此恣意成百上千的蕃人奔逃着被他麾下的军队毫不容情的驱赶起来。
结吴延征在混乱中不知是谁人所杀但瞎吴叱的那条胳膊刘源依稀记得他曾纵马踏过许多落马的蕃军士兵。
前一次见到瞎吴叱的时候只剩一条胳膊的新晋熙州刺史还拿眼睛瞪着自己。
那种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一直留在刘源的记忆里想起就觉得痛快。
刘源浑家起身的声音把刘源从梦中吵醒变得半睡半醒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想起被流放到河湟之地的那一天。
作为最后一批被流放到河湟的叛军罪囚上千男女老少拖着脚经过了漫长的跋涉才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一天的天气很不好。
雨水很大刘源还记得自己当时上上下下都沾满了泥浆所有人都像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
即便是天气已经转暖浑身肮脏的淋着雨也一样容易生病。
每一个人都惶惶不安但当时的缘边安抚司、如今的熙河经略司做得不错一口热汤就让所有人放下心来。
他们被安顿在陇西城外只有一里地的一处由营地改建的村寨周围是保护营垒的高墙抬头是更为高耸的陇西城城墙。
刘源知道在那道城墙之上有着一对对警惕的眼神。
只要他们这群流囚预备在寨子中闹出点事来转头过来城中的骑兵就能堵上村寨门口。
不过这事也忍了其实是两头害怕。
陇西城里的官人们也害怕再把他们这群罪囚给逼反了。
要缴的租税都按着正牌子的乡兵弓箭手来。
分下来的田地有三成是已经开垦好了的地里的麦苗都长了及膝了 因为是主持此事的缘故韩冈这个小官人刘源跟他很熟悉。
而之前韩冈去咸阳城中招降的时候刘源还与他打过照面。
看起来很和气因为救了广锐军几千人的性命加上又是主管军中医疗人缘更是好的无以复加。
他们这群叛军几乎都要给他立长生牌位了。
而韩冈的父亲韩千六——韩谦益这个官场上用的大号私下里也没人这么叫他——刘源也见过好几次。
都是因为他们这群在军中混到老的军汉不会种地收拾不好庄稼里的事情——他们做庄家的时候经常有种庄稼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过——韩千六才每隔几日就带着屯田所的官吏来指点他们如何料理田地。
换在过去对于面朝黄土背天的农夫刘源他们这些军头正眼也不会看一眼不屑一顾。
但一次次跟在韩千六身后刘源也不得不承认种地的学问的确不简单绝不是松土播种、浇水施肥那么几条。
可能是因为韩千六性格和善的关系在他的影响下其他人投向刘源他们的视线并不再是看叛贼的眼神说话和和气气也没人把他们在农事上的笨拙当作笑话来看待。
但亲自下地耕作还是很麻烦总比不上一弓一刀的挣口饭吃容易。
半睡半醒的任凭神飞天外一声鸡鸣霍然响起喔喔喔的带动全村的公鸡都跟着叫了起来。
刘源先是捂着耳朵翻了几下身子见实在挡不住鸡鸣入耳不得已皱着眉头从床上起来。
听惯了营中的鼓号总是在晨钟中起身被嘈耳尖利的鸡叫唤起总是一肚子的火气更是莫名其妙的浑身发毛。
支开窗棱看看屋外的天色依然还是黑沉沉。
从窗缝中传进了鸡叫声更为猛烈的蹂躏起刘源的耳朵。
睡在身边的浑家现在大概是在厨房里忙着刘源披着衣服走出房门。
家里养的一只报晓公鸡就站在栅栏上鬼哭狼嚎的叫着。
“叫个鸟……今天就炖了你。
”刘源撒气似的抬脚踢出脚边的一块石子擦着公鸡尾巴飞了出去。
才一岁不到的公鸡扑楞楞的飞到另一根木桩上歪着脖子盯着刘源。
“这扁毛畜生!” 刘源的下床气很大又挑起一颗石子抬手就要丢过去。
“这么大人了跟鸡撒什么气?”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刘源。
刘源连忙回身行礼:“爹。
” 一个六十上下的老头子从西厢中走出来看着儿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原来刘源还有一个小妾加上两个家仆在出事后就遣出去了跟着自己到河湟这里也就父母妻儿了。
刘源一时糊涂拖累了家人。
但家里面对此却都没什么抱怨浑家还是温柔贤淑父母也是笑呵呵乐观得很。
不像有的兄弟家里因为被连累到流放边陲家中人都不待见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三分。
甚至也有娶了个让人不省心妻室闹到衙门中要判和离的。
看到他们让刘源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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