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一章 纵谈犹说旧升平四
直到暮色降临韩冈方从宫中出来赵顼并没有立刻应允将军器监中几个重要的制造局迁到东京城外去的提议。
()他必须听取中书的意见。
赵顼的犹豫不仅仅是担心板甲、斩马刀以及韩冈信誓旦旦会比如今的畜力锻锤更强三分的水力锻锤的制造工艺会泄露出去同时也担心撤销官营的水力磨坊、改以铁器作坊会影响太多人的生计。
苏颂与韩冈并行而出摇头轻叹:“汴河上的官营水磨水碾每天的出产全都供给东京城百万军民不可能随意撤销若无替代京城之中必然生乱。
” 虽然方才在殿上没能即时说服赵顼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苏颂的反对但韩冈并不没有因此而对苏颂有所反感。
单纯就事论事的意见他还不至于没那么个气度去听取但他也绝不认同苏颂的说法: “没有水磨、水碾可以用风磨、风碾即便没有风磨、风碾也可以用上畜力。
这门生意的收入对于商人绝不算少想必他们也会趋之若鹜。
可在官府来说一年二十万贯的营收则是微不足道。
朝廷为了区区二十万贯平均每年就要往汴河中多投入差不多五六十万贯的清淤费用。
而若是改以铁器作坊虽不说能将清淤费用省下来至少能把帐目给作平掉。
” 苏颂瞥眼看了一下韩冈眼中不掩对这位年轻后生的欣赏说话、行事都让人感到舒服方才在殿上争执时也没有出现此时朝堂争锋不论事而直接攻击对方人品的做法。
苏颂为人厚朴很是欣赏这样的年轻人。
只是他也同样不会就此同意韩冈的观点:“帐不是这么算的民以食为天将百万军民的口中之食转经商人其中的情弊想必玉昆比老夫更为熟悉难道就不怕会重蹈旧日粮商覆辙?” 韩冈不与苏颂争了说服一个权知应天府也没有意义无奈的叹了一声:“还是因为黄河水泥沙太多。
放进汴河的水越多造成的淤积就会越厉害。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使得汴口不能敞开又何必让水磨与水碓争夺地盘。
” 汴河在京畿一段的来水全都靠着黄河来提供。
但黄河水一碗水半碗沙汴河又是人工河水势平缓放水进来越多淤积的泥沙当然会越多。
汴河若要通航只要保证六尺水深就足够了并不需要多开汴口河闸。
但为了驱动水力磨坊却要时常开启使得汴渠中有足够的流水。
因此造成的大量泥沙淤积就要耗用更多的人力来清理。
从收入上来看当然是得不偿失。
“黄河水清非百年不可见其功这话可是玉昆你说的怎么现在又作无谓之叹?” 苏颂知道韩冈去年曾提出了束水攻沙的治河方略并指出黄河的泥沙多来自于关西要想解决黄河泥沙除非能让关西从此草木丰茂现在为黄河泥沙叹气倒是让他有些觉得好笑。
韩冈笑了一笑摇头不语与苏颂做口舌之争没什么意思。
两人一起沉默的向宫门外走着。
走了一阵已经出了文德门宫墙就在眼前苏颂忽然问起“若是设置铁器作坊可是要改以专利?” 韩冈摇头:“不会军器倒也罢了民用铁器怎么可能让官府专利?从成本和品质上来说民间打造的铁器绝对争不过官营没必要下个禁令惹起朝野议论。
” 在韩冈看来如今的朝廷有个很坏的毛病那就是专利。
此时的‘专利’二字并非后世的含意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专享其利指的是垄断。
官府如果准备要对某个行业垄断就会对民间的商业行为进行禁榷——也就是禁止民间商人对这些商品进行交易。
盐业这等从汉代开始就给朝廷收归国有的生意不算酒麴、香药、白矾铜、铅、锡等能造钱的金属乃至如今川陕的茶马贸易都是由官府专营只有不多的一部分有民间插足的余地。
而且官府专营的手段也足够恶劣并不是靠着规模和技术而是靠着行政禁令。
比如河北的矾业过去向来是民营有几个大家族因此而成为豪富。
但当官府见到其中之利插手矾业生产之后却因为生产等各方面的原因争不过民营的作坊。
主持官营作坊的官员便上书请求对矾业禁榷由官府专利。
不过这等将商业利益一口独吞的毛病并不是新法推行才开始的。
这是传承了晚唐五代时各个藩镇的习惯。
那时候为了养兵每一国、每一个藩镇都少不了开设店铺、作坊。
只要是赚钱的买卖那就什么都做绝不仅仅限于盐、铁二物。
几百年来官府经商早就成了习惯。
多少旧党都在指责新法是在与民争利可只要去看看厢军中有多少指挥的名字是酒店务、车船务就知道铜臭之气早就弥漫在大宋皇城的殿宇之中了。
其实铁也是专营的从西汉桑弘羊开始铁矿的开采和营销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由官府来控制。
不过眼下铁器的制造尤其是民生用具其实朝廷放得很开经营铁器的大商家各地都有朝廷只是将矿山和锻冶给垄断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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