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生婆掌中宫尺第203章 火里捞名字的人
金殿外的跪声像浸了水的棉絮隔着重重宫墙渗进掌医司正厅时已散成细碎的抽噎。
沈知微站在案前指腹反复摩挲着掌心里半枚残牌。
牌面焦黑如炭“辛未·守脉·殉典”七个字却像用钢钉钉进去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是小满昨夜从宗人府焚书堆里抢出来的当时火势正猛她扑进去时半幅衣袖都烧没了。
“医正。
”小陶捧着铜盆进来石灰水在盆里晃出细碎的涟漪“您要的东西备齐了。
” 沈知微将残牌搁在案上另取过一块同样炭化的木牌。
这是从守脉堂旧墙缝里抠出来的表面焦黑看不出字迹。
她蘸了石灰水用细刷轻轻扫过背面。
药液渗透的瞬间浅褐色的字迹像被春风吹化的冰缓缓显形:“三月十七产难十一人皆因禁剖腹令。
” 笔锋清瘦带点微微的颤抖是母亲的字。
她的指尖在“产难十一人”上顿住喉间泛起铁锈味。
那年她刚满七岁母亲被召进守脉堂说是要“修正医典”。
后来她只记得宫门外的雪白得晃眼抬出来的棺木却有十一具。
《太祖实录》里写“守脉堂十一人干政伏诛”却没写这些女子是因为坚持用剖腹产救产妇触怒了要保“全尸”的宗室。
“当啷”一声细刷掉在案上。
沈知微攥紧木牌指节泛白。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迅速将木牌塞进袖中抬头正见谢玄掀帘而入。
玄色飞鱼服沾着晨露腰间的绣春刀没佩只悬着那枚红铜令——是前日早朝后皇帝亲赐的医政监察符。
“裴元度的动静查到了。
”谢玄将密报往案上一搁墨迹未干“赵六郎混进白鹿书院见他正和十七省学政写信。
三日后要发’正风联署‘说你’乱纲常坏祖制‘要削职焚书。
“他顿了顿眼尾的红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他们要烧的不止是名册是你建的活尺规、护医令是......“ “是那些被写进史书的‘该烧’和没被写进的‘活该’。
”沈知微打断他从妆匣里取出一枚旧银尺。
尺身刻着“保生”二字边缘磨得发亮——这是母亲当年的接生尺她穿越时在原主怀里摸到的后来才知是母亲偷偷塞给徒弟的遗物。
她将银尺嵌入心尺底座铜与银相击发出清越的响:“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烧不掉的东西。
” 次日清晨掌医司大门洞开。
原先“掌医司”的匾额下新悬了块黑底金字的横匾:“活史堂”。
檐角铜铃被风一吹“叮当”撞出脆响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掠过满院来听讲述的人——有裹着粗布的乡野稳婆有提着药箱的医婢甚至还有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襁褓里的婴儿正蹬着小脚。
沈知微站在堂前翟衣上的金线在晨光里发亮。
她抬了抬手满院喧哗渐止。
“今日起活史堂无尊卑。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戳破了紧绷的茧“凡被史书烧过的名字被规矩吞掉的性命都能在这里说。
” 第一个上台的是阿兰。
她穿着月白衫子发间只插了根木簪站在台中央时手指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我师父周嬷嬷......”她的声音发颤却像春冰初裂“是守脉堂十一人之一。
”台下响起抽气声有老稳婆捂着嘴哭出声。
阿兰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捧出一只陶罐:“这是我在师父旧屋梁上找到的里面是她改良剖腹产术式的手札。
” 陶罐打开时三页泛黄的纸飘出来。
第一页写着:“若遇横位难产可剖宫取子需备羊肠线、沸水煮刀”;第二页画着子宫结构图旁注“刀入三分避膀胱”;第三页最末有行小字:“今日救张娘子母子皆安。
若因此获罪我认。
“ 满场死寂。
不知谁先哭出了声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噎。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踉跄着上台掀开襁褓:“我儿子就是沈医正用这法子救的!”她指着婴儿脚腕上的红痣“当时产婆说要保大是她握着刀说‘都保’!”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这些声音切成碎片撒满活史堂的每一寸砖缝。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上林秀才带着“护医会”的学子举着复刻版《巾帼医录》残篇站在茶棚前宣讲:“你们读的《列女传》里没有她但我们活下来的娘亲、姐妹都是她救的!”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越惊得茶客们放下茶盏。
说书人老金头一拍醒木鼓词便跟着响起来:“一刀破腹惊鬼神尺量人心胜诏文......” 消息传回太学明伦堂时裴元度正对着案上的《正风联署》草稿磨墨。
砚台里的墨汁溅在“沈氏乱纲”四个字上晕开一片污痕。
“荒唐!”他“啪”地摔了笔“这是蛊惑民心!”书童缩着脖子要收拾却见他突然顿住——书案下露出半卷纸角是弟弟裴文昭的字迹:“《巾帼医录》卷三·难产救急篇......” 深夜活史堂的烛火次第熄灭只剩沈知微房里还亮着。
她坐在案前将听诊器贴在《太祖实录》残卷封皮上。
铜管贴着纸页渐渐显露出螺旋状的纹路——和当年在柳氏血书里看到的笔迹一模一样。
“女子不能言史?我以命书。
” 字迹浮现在铜管上时沈知微的呼吸一滞。
她轻轻转动听诊器内壁突然渗出细密的血色结晶像锈又像凝固的血。
窗外起风了吹得满室病历簿哗哗作响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低语说的都是那些被烧掉的名字:周嬷嬷、张娘子、守脉堂的十一个还有母亲...... 她将听诊器按在胸口心跳声通过铜管传进耳朵和那些低语重叠在一起。
“你们的名字”她对着满室夜风轻声说“我一个都不会再让它们烧没了。
”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小陶撞开门手里攥着刚送到的密报:“医正太学传来消息......”她的声音发颤“裴元度的‘正风联署’提前了。
” 沈知微接过密报烛火映得纸上的字忽明忽暗。
最末一行写着:十七省书院联名三日后抵京。
窗外的月被云遮住了活史堂的匾额在风里晃了晃“活史”二字隐入黑暗像被谁轻轻按了按暂时收进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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